纽约

纽约市政大厅附近，公园路15号，桃花心木的办公室里，约翰尼坐在一张客人坐的椅子上，在桃花心木那张堆满纸张的办公桌后，终于见到了北佬的侄子——桃花心木。他的肤色正如他的名字，就是桃花心木那种褐色。桃花心木五短身材，络腮胡子，乍看就像墨西哥农民。一身横肉上面撑着一张阔脸，圆圆的阔脸像瘪了气的篮球，圆滚滚的肚子如溜圆的健身球，短短的身材足有两百磅，压得转椅“嘎吱”作响，像纵帆船的船舷在大西洋的狂风巨浪中吱嘎不断。赘肉垂垂的多重下巴上胡乱缠着一条领带，夹克衫却已经脱下。约翰尼印像最深的是桃花心木肩上挎的那条真皮的手枪皮套，里面沉甸甸的，是桃花心木那柯尔特式.45口径自动手枪。

“有持枪证吗？”约翰尼用上海话问他。

“有的。我在NYPD有朋友。”他指的是纽约市警察局。“嘿，约翰尼，”桃花心木刚见面就使出了他惯常热衷的设陷阱绝招，“想不想弄支枪？要不要持枪证？”

“你可以给人弄持枪证？”

“没错。我和纽约警局的朋友合伙干。一般人，两千美元；罪犯的话，可能要五千美元。”正说着那些罪犯恶棍，桃花心木的话音未落，办公室里就进来一名纽约警局的警察，警察脸上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辨，仿佛刚刚解剖过的教具，他扔下一个白色信封在桃花心木的桌子上，用英语跟桃花心木说声，“桃花心木，这是你的。”之后，就像大多数电影里的临时演员，从一旁悄悄溜走了。

“你付钱给他吗？”约翰尼接着问。

“付钱。我们二五分成，也许，他再把一千美元与纽约警局分成。不过，我问你，约翰尼，”桃花心木重提刚才的话题，“在纽约城，你要不要弄条大炮？”他换了歹徒的行话指枪。

“我在香港，用不着枪。”

“不过，纽约城劫案不断。有人行凶打劫、有人强抢豪夺，还有人蓄意谋杀……”

“可能以后需要吧。”约翰尼礼貌地回绝，桃花心木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擅长于掌握适当的心理时机，他立刻决定将自己的陷阱推迟一步。然后，他将约翰尼带到靠近纽约唐人街的地兰西街，在地兰西大街的市场上，他有一个杂乱不堪的摊位，专卖降价运动鞋和冒牌手表。桃花心木告诉他：“都是劫来的。”约翰尼不解地问：“什么意思？”桃花心木没有回答。之后，他又带约翰尼到他的公寓，公寓靠近一家黑手党控制的肉菜市场，位于西14号。再到他的工作室，工作室里有很多艺术相框，相框里裱着很多海洛因标签，有EAGLE（鹰牌）、GLOBE（地球牌）、LIONS（狮牌）和999（999牌）。“一个朋友给的。”桃花心木解释，没有说是缉毒局的朋友。工作室里还有很多艺术衬纸，上面摆着十几支老式手枪，如俄国式9毫米手枪等等。参观完后，桃花心木又作东请约翰尼到唐人街吃蒜盐酱板鸭，席间，约翰尼任命桃花心木为自己在美国的忠实副手。不过，没有签字画押签合同，只是严厉地警告桃花心木：“你如果胆敢欺骗我，你就死定了！”

“忠实”的桃花心木看起来似乎也像那么回事。他没有炸掉匡蒂科的美军基地，因为约翰尼觉得要有耐心。只是打理着约翰尼设在泽西城的仓库和纽约城的样品陈列室，样品陈列室远离第七大街，里面摆的都是各色犬类毛皮，也就是在梅西百货和金贝尔百货里称为趣乐皮草的货品。1980年，当颓废派少年舍弃这种时尚，不再在男孩子身上构建趣乐皮草屋的时候，趣乐皮草过时了，约翰尼的那些经销商们开始拖欠货款。这时，桃花心木就会大摇大摆地走到第七大街的那些皮草店里，敞开撑得紧绷绷的夹克衫，摊手摊脚地斜靠在客人坐的沙发上，摆弄着他那.45口径大炮，慢条斯理地说着：“我们来想办法解决吧。”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他爬到约翰尼设在泽西城的仓库屋顶上，用一根撬棍撬开了屋顶的沥青，任大雪飘落到约翰尼价值五十万美元的趣乐皮草上，然后，又用水龙头朝这些不再时髦的商品喷水。之后，他十万火急地致电远在香港的约翰尼，上气不接下气地用上海话汇报：“不好了！泽西城刮暴风雪了。吹掉了仓库的屋顶。所有的皮毛都浸坏了。不过，”桃花心木又如释重负地一笑，“我们还好，没有出事！”

“别担心！我马上就到纽约。”约翰尼笑着安慰。

“好的，我带你去看现场。”桃花心木笑着说。这时，他们正沿着西侧高速公路驱车前往泽西城。车窗外就是哈得孙河，码头上码起成堆的木材，大批的生猪正在往货船上装载。沿着高速公路一路飞驰，快到荷兰隧道时，桃花心木又尝试设下另一道狡猾的陷阱。“嘿，约翰尼，我想要一些白粉。”他坦率地跟约翰尼讲。

“海洛因，干什么？”

“卖。你知道一公斤值多少钱吗？在纽约值十万美元。能不能从香港给我弄一些？”

“我是外行，不了解情况。”

“我叔叔北佬可以弄到。为什么不从他那里弄点？藏在貂皮里，运到泽西城来？”

“我不干这种事。”

“我有意大利朋友要买海洛因。十万美金，你我二五分成。或者，你、我和北佬三个人分成。”

“我还是卖皮草吧。”约翰尼毫不动心，因为对这个初来乍到纽约的皮货商来说，在西侧高速公路上急速飞驰的汽车里讨论在最终要卖给梅西百货和金贝尔百货的货物里私藏一公斤海洛因说到底不过是一般的闲聊而已。当汽车一头扎进荷兰隧道时，约翰尼正在想着他的水貂皮，他的合法的水貂皮，而他的副手，那个无法无天的资本主义者却在想着怎样才能在约翰尼合法的仓库里设骗局。有了！桃花心木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于是，一个月后，当价值二十五万美元的杏色、椰子色和咖啡色等各色水貂皮大衣到达泽西城时，桃花心木就赶紧下手了。他租了一辆U-Hault-It牌大卡车，拉了价值十五万美元的水貂皮，取道荷兰隧道，径直开到第七大街，悄悄地给卖了。再将十五万美元的货款塞进自己的腰包，然后瞒天过海，对约翰尼——那个严厉地警告他“你胆敢欺骗我，你就死定了”的老板只字不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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